爱,看不见,只能感受得到。可是,你见过一厘米的爱情吗?我就见过。
三年前,二叔从一家国有煤矿下岗了。此时,他己年纪快满六十了,出去打工,没有人要。本身也没有什么技能。偏偏二婶又得了重病,家中花费了一大笔医药费,儿子要结婚,家里经济是雪上加霜。
此时,有一个战友上门来看望他,得知他的情况后,给他出主张,说现在中央对参加过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有优惠政策,凡是企业倒闭或没有退休工资的,可由当地财政发给特别补贴,每个月最低不少于816元。当然,具体的数额,根据各地的具体经济发展情况而定。
二叔此时每个月只能领到不到两百元的生活费,距离816元尚有距离。他知道我是在事业单位搞政工人事的,于是找到我,让我给他出主张。我呢,就给他跑腿。
然而,当我找到二叔的厂子时,却被告知,因为人心惶惶,管人事档案的人跑到广东打工去了,档案室被盗。二叔的档案也被盗走了——或许是被当废纸卖了。也就是说,二叔参加1979年自卫反击战时的相关资料,包括他参加工资以来的档案,全都遗失了。这下可麻烦了。市人社局说没有相关档案资料,就不能办理补贴手续。军转部门与民政部门呢,也无法认定二叔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老兵,也就无法办理相关给予补贴的手续……
手续陷入了困局。二叔呢,一夜之间,苍老了许多,白了许多头发。这在我的印象中,是不多见的。
从我小时候开始,特别是1979年后,我就对二叔特别地崇拜。那时,二叔血气方刚,他刚从高中毕业,长得英俊潇洒。本来爷爷己求人,让他到市卷烟厂当工人,工资很高。还有许多姑娘向他抛来 爱情之箭。特别是公社书记的女儿,与二叔同学,有事没事就跑到我家来找二叔,两人躲在室内叽叽喳喳,一谈就是大半天……可前途似锦的二叔,受党中央的号 召,毅然报名参加了解放军,并主动请缨,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。书记的女儿说他傻,跟他拜拜了。但他不气馁,在战场上,他作战英勇,多次勇立战功。战争结束 后,他退伍了。
但那时,社会风气崇拜英雄,许多学校与厂矿机关单位 请他去做报告,进行爱国传统主义教育。讲台上的二叔,意气风发,英气如虹,让我倍感自豪。后来,他又甘于平淡,拒绝县领导的好心安排,去红旗煤矿当了一名 普通工人。那时,煤矿工人工资高,二叔是为了多挣钱,为爷爷奶奶减轻生活负担……可没有想到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二叔在煤矿干了三十多年,因为性格 耿直,无官无职。但他待人善良,平时常常帮助群众,还常捐款给贫困学生。现在,他老了,单位又倒闭了,这样的好人,怎么能让他流血又流泪呢?
我把情况向市人社局的葛科长反映了。但葛科长同情之余,也表示爱莫能助。因为政策就是政策,三十多年过去了,许多事情也一下子弄不清楚。如果档案及手续缺失,他们也很难办。
就在这时,二叔的邻居张大婶,有一天悄悄找到我,递给我一张旧报纸。我一看,是1982年3月18日 的《零陵报》。那时,老零陵县管许多县,相当于现在的永州市。而这天报纸的头版头条,就是《自击反击战英雄胡建祁同志来我县做报告》。有二叔的照片,还有 详细的报道。张大婶嗫嚅着说:“不知道,这张报纸可不可以作为你二叔过去历史的证据?”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,去找了葛科长。
没想到,葛科长连声说好,说:“这就是铁的证据啊,是最好的档案与手续啊!”很快,他为二叔补办了相关手续,又带着我去民政局有关科室,为二叔办理了每个月补贴816元的手续。我还在市档案馆找到了二叔参军的资料,以及二叔在参军前下放当知青的资料。这下,二叔就可以把下放当知青的年轻算入工龄了,获益匪浅。
不但如此,市报知道二叔的困境后,写了篇报道。有许多市民看到报道后,纷纷来献爱心,捐款捐物……二叔的困境一下子就解决了。
饮水思源。我想起这一切难题的解决,都是因为张大婶的那张旧报纸。可是,张大婶,她与二叔无亲无故,怎么会保管与己无关的那张旧报纸近三十年呢?
我有次碰到她,提出了这个问题。可张大婶支支吾吾的,说不清楚,布满皱纹的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。我顿时明白了,原来,张大婶也是二叔年轻的粉丝呢,甚至还可能是暗恋者。
那张旧报纸,叠起来,也不过是一厘米。在档案工作者眼中,它只是档案。可在我的眼中,这是很不普通的一厘米。凝聚在这一厘米上的爱情——我姑且说这是张大婶对二叔的爱情吧——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爱情,都要来得伟大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