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印象中,档案,是极具神秘感的字眼,当你想接近它的时候,会有一束幽蓝的光,由远及近,照在泛黄的牛皮纸上,这时,无论多喧嚣的心都会尘埃尽散;当你一页页翻开,你才知道它的朴实、它的凝重、它的深远……
每一座城市都有独特的发展轨迹,而档案就是城市的记忆。我们赖于生存的家园,总会有一些沧桑、一些悲情、一些神秘在干干净净的黑夜深处吟唱。
一个微雨的秋日午后,我独自踏上了东山寡妇村展览馆的台阶。这座绿树影映的展览馆于1999年8月建成开馆,占地面积1.2万平方米,主体为三层花园式建筑,它立体地再现了发生在东山岛的“抓丁”事件,以及因此而造成的一场人间浩劫。
展览馆一楼的序厅中间置着镌刻前言的台座,左右墙壁上的两幅巨大的古铜色浮雕“抓丁”和“团圆”,让人为之心神震颤。1950年,东山岛解放前夕,国民党残部败退台湾前,疯狂的在东山岛抓壮丁扩充兵源,一夜之间,从铜钵村抓走147名青壮男子,其中已婚91人,小小村庄一夜之间有近百名妇女的命运被改写,成了“活寡妇”,开始了浸透血泪的漫长等待,这一等就是近半个世纪。我在浮雕前驻足流连,那一个悲怆的夜晚仿佛就在眼前:夜黑风高的海上,男人们在国民党的军舰上把颤抖的手伸向妻儿,伸向老母亲;海滩上,女人们扶老携幼,悲声不绝,脚步踉跄……面对这样凄绝的骨肉生离,耳畔响起了一曲悲歌,从四面涌来,轰然将我包围。
一个人在二楼的主展厅隅隅独行,在这样寂寥的午后我独自进行了一场精神苦旅。伴随着大量翔实的照片、纸质资料、实物和模型,我仿佛推开了古树残垣下虚掩的农家院门,一扇又一扇,缓缓展现了一幕又一幕古老斑驳的悲情往事。
一张张照片,见证着容颜如花的少妇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妪,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须发皆白的的老翁,岁月的潮汐带不走相隔一水的半世飘零。那被磨薄的石磨和被杵破底的石碓、缺人的团圆宴席、孤苦的单人戽桶、寂寞的网桶和歌册、泣血的洞箫、一只等了38年的鞋、田大娘的茶具、系红丝线长出獠牙的老猪……每一件实物都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。此时,我不禁对东山的档案工作者肃然起敬,这些珍贵的资料从"寡妇"们手里征集过来,是一个繁琐而艰苦的过程,有着不为人知的无奈和揪心,经过妥善的整理、备份和利用,还原了“抓丁事件”的真相,将历史留给了明天,将岁月长河的一瞬变成了永恒。
东山虽然与台湾近在咫尺,却鸿雁绝迹,音讯渺茫。直到1963年,铜钵村收到了来自台湾的第一封信,这封浸透着相思血泪的信经过海外华侨亲戚的手辗转来到故乡。那是两岸无法通邮的岁月,隔着一湾浅浅窄窄的海峡,任你在信上贴多少的邮票也无法飞渡,只好经过第三地、第四地传递丝丝缕缕的信息,所幸鸿雁未曾折翅,所以,才有了今天这些陈列在展台里的珍贵的信件。
“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”,纵是如此,由于台湾当局无意拆卸人为的潘篱,寡妇村的女人们望眼欲穿,在无尽的守望里日渐衰老。她们用羸弱的双肩撑起风雨飘摇的家,她们含辛茹苦地侍奉公婆,抚育子女,在刻骨的相思里度过了一个个漫漫长夜。她们没有“孟姜女哭长城”的惊天地、泣鬼神,没有“望夫石”的千古流芳,她们的一生苦守,是人世间最朴素的等待!
据寡妇村展览馆原馆长黄镇国先生介绍,91个女人,只有极少数等到丈夫落叶归根,得以团聚,其他人的命运大概有两种结局:有的当日一别,即成永诀,或是妻子在等待中故去,或者等来了一捧丈夫的骨灰;有的秋水望穿,台湾的丈夫回来了,也带回了台湾的妻子。无论哪种结局,都是开蚌取珠般血淋淋的痛楚。
如今,那些受尽煎熬的女人,绝大部分都已作古,化作一缕青
烟奔向团圆。她们将一生的泪凝成珍珠,执着的兰台人串起这粒粒饱满的珠子,挂在记忆的星胸,固守着两岸一统的家国梦。
展览馆自开馆以来,参观者接踵而至、络绎不绝,已先后接待各级党政领导、部队官兵、青少年学生、台湾同胞、国内外媒体等各阶层参观者近百万人次。海峡两岸的人们站在悲怆的历史事实面前灵魂被深深触动,原中宣部副部长、文化部部长、著名诗人贺敬之参观后说:“我走遍全国好多展览馆,唯独渣滓洞展览馆和东山寡妇村展览馆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”,于是,他泼墨挥毫,为展览馆题了馆名。台湾大学教授感慨万千地留下墨宝“历史悲剧不能重演,祖国要早日统一”。从来家与国,命运总相依。和平,是两岸人民最朴素的心愿;统一,是两岸人民最执着的等待。
在我心里,那泛黄的卷宗正恋恋不舍地一页页合上,一切,不是终结而是延伸,知古而兴今,正是它的意义所在。
沿着林荫小道,走向展览馆的出口,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渐渐离我远去,而这一场历史与心灵的对话,却伴随着我的脚步,一路光华。 |